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
赤凰听到霍云洲这失落而又夹杂质问的口吻,发出嘲讽的笑声。
“那些指望换脸的人,本就是贪婪之辈,他们不配占有灵力,死,更不足惜。”
“地狱老鬼尚游荡在人间,由这些宵小之辈献祭灵力,助我斩杀老鬼解救苍生,算是物尽其用。”
“青冥,我认为你应该理解我的做法!”
话音一落,霍云洲只觉得一阵窒息感袭入心间。
他脑海里像是幻灯片,闪过两万年前的情形。
两万年前,青冥的身体还裹在脆弱的鳞片之中。
他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,眼睁睁地看着家族的悲剧上演。
那一日,天空被血色的霞光染红。
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,只能无助地看着献祭台发生的事。
他的父亲,那条威武雄壮的大蛇被无数妖帝的手下镇住,但仍在奋力挣扎。
直到妖帝的手下拿出了三根巨钉……
第一根,锁命钉,当场钉入了他父亲的蛇头位于双眼之间正中心的位置。
“啊——!”
父亲已修炼几千年,那发自腹腔、痛苦的嘶吼几乎能震彻整个献祭台,瘆人,恍如发自地狱的哀嚎。
青冥蛇尾下的大地跟着颤抖,天空亦在摇晃。
第二根,镇魂钉,直径五公分、长十公分,自上而下垂直钉入了父亲蛇颅顶,父亲却没有发出哀嚎,他的身躯只是机械地抽搐了一下。
最后一根,祭钉,也是最大的一根钉子,大概是镇魂钉的两倍粗。
这根钉子是对着蛇头正脸钉进去的,因为按照古老的咒法,祭品不能留脸。
这一根钉子钉进父亲正脸的那瞬间,父亲庞大的蛇身连抽搐都没了,像粗壮的麻绳被扔进献祭池里。
之后是他的母亲、姐姐、哥哥……
以家族为单位逐次献祭。
青冥是最小的。
所以轮到青冥的时候,他全家都死了。
亲眼目睹至亲一个个地在眼前痛苦而残忍地死去,尚未理解世间生存法则的他已经被剥夺了生存的机会。
他从恐惧到逐渐麻木,
目光呆滞那些妖帝的手下走向自己,他们周身携着血腥的气息。
全部都是他最熟悉的血香。
“青氏只剩这条,赶紧弄完了事!”
他听得懂他们的话,确实,只剩他了,所以当他们将他提起来的时候,他几乎没有任何挣扎,静静地等待死亡。
三根同款妖钉再度出现。
青冥正要闭上双眼,绝望地等待那锁命钉穿透他眉心。
然而就在那个时候,一道耀眼的金光划破血色的天际,犹如神迹降临。
那金光凝聚成一把利剑,划破苍穹,自上而下,直刺向妖帝手下。
“该死,是玄门的人!”
“玄门何人?”
“赤凰!”
那些狐族手下阵型被瞬间打散。
在那阵耀眼的剑芒里,青冥第一次看到玄祖,她手持长剑,身姿飘逸,将妖帝手下打得惨叫连连。
然后施展出一阵温柔的光,将被抓的青冥托起,送出祭台。
其他等待献祭的蛇族也被她轻松解除了禁术。
青冥内心从未有过那一刻的震动,感激,敬仰之心充斥他全身。
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“神”的力量。
也是第一次相信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解救苍生的神。
他敬畏她。
他崇拜她。
所以他离开蛇族,去追随她。
“想跟着我?你确定?”在他找到赤凰,用蛇语表达来意的时候,赤凰垂眸落在他身上,眼里有审视,也有打量。
他全身鳞片脏兮兮的,灵力微不足道。
像个无家可归的乞丐。
但面对她的疑问,蛇头毫不犹豫、坚定地点了点。
赤凰发出耐人寻味的笑声。
“我徒弟收了很多,你是条蛇,做不了我徒弟。”
“不过,我倒是缺个宠物。你若忠心,永远不背叛我,我倒是可以考虑。”
忠心~~
永不背叛~~
他用蛇语传递他的承诺。
这个承诺守了两万年。
所以,那日婚礼,她遭受天谴,他毫不犹豫替她承受。
得知她被地狱老鬼污染了意志,他不顾一切耗用灵力帮她压制地狱老祖。
他以为只要她脱离地狱老祖掌控,那个被他当作神灵一样敬畏、崇拜的玄祖就会回来。
但他似乎忽略了一点。
真正的玄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,其实他一点都不了解。
跟着玄祖的时候,他还很小,百年的蛇,心智甚至不如人类婴儿。
因为她救了他,他奉她为神,所以她做什么,他都觉得对。
两万年前,一只大雁飞过时在她所住的山头拉了一坨粪,她就用咒术把它抓回,当场拔毛,活烤。
她笑着警示他:“青冥,看到了吗?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。”
当时的青冥只顾着听话地点头,甚至还觉得她很威风。
后来又有一个人族村庄养的鸡有几只感染鸡瘟,鸡已杀,请玄门去除瘟邪。
玄祖派她弟子去的时候,下的命令是:“村庄之内,无论老小,无论是否感染瘟邪,全杀!祭魂!”
弟子不解,“玄祖,为何?”
她的理由:“死一村,不足威胁众生,倘若瘟邪散出,后患无穷!”
弟子顿悟。
后来那弟子除完瘟村,自己也没能回来,一道无形的符咒直接将他拦截在了瘟村村口百米处。
无论是瘟村还是那个弟子,都被一张火符烧得渣都不剩。
这些事,青冥一直知道。
以他现在的心智,再去回想这桩桩事件,玄祖在他心中的滤镜碎了。
她是什么样的人?
领地不可侵犯。
高傲不可冒犯。
翻手为善,覆手为恶。
心系苍生,但为了所谓的苍生可以斩尽同为苍生的无辜之人。
这还能叫大义吗?
这不过是在给自己缔造“神”的声望。
因为众人只能看到冰川上的圣洁白雪,却看不到冰川之下那无尽的黑暗!所以会把那一抹圣洁的白,当成完美的神灵。
实际,她是一个虚伪的“神”!
……
霍云洲胸口起伏很大。
难以言喻的失望、刺痛不断地顺着他血管蔓延。
直至全身。
他周身泛着无尽的冷意。
“霍云洲……”
宋真感觉到他气息的不平稳,不想为难他。
她沉声道:“玄祖即是人,也是鬼。横竖不归你们妖盟管。所以,你让一让吧,我来对付她。”
“哈哈哈哈!”
赤凰感觉听到了全世界最好听的笑话,“对付我,就凭你?”
冷冽的声音顿时在空中凝成一束又一束的冰箭,悬浮在玄祖左右。
每一束冰箭都散发着杀气,只等赤凰一声令下,蓄势待发。
“青冥,这是我们玄门的事,闪开!本祖,清理门户!”
赤凰高傲、自负的字眼一个个落在霍云洲耳中。
霍云洲整张脸连着面具一同罩上一层阴影,后牙槽紧紧咬着。
“清理门户?”
他阴冷地吐字,“请问我的真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,用得着玄门老祖来清理门户?”
赤凰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。
她脸色顿沉,眼神凛起,“以下犯上,目无尊长!”
他反问:“此罪至死?”
赤凰轻蔑道:“阻我杀地狱老鬼的道,即与天下苍生为敌,死不足惜!”
死不足惜……
又是这四个字。
霍云洲大彻大悟了,他拉着宋真的手,忏悔地说:“真真,你骂我骂得对。”
“是我被迷惑了。”
“是我没看穿……被表象迷惑……”
他每个音节都颤抖得厉害。
宋真感觉到了,她反手握紧,温声道:“所以我说了,你对恩人下不了手,就让我来。”
“呵呵呵,笨,我还活着,怎么可能让别人对我妻子下杀手?”
“她可不是别人……她可是你心里念了两万年的白月光。”
宋真说话间无意识地放低了声音。
她一直知道的,在青冥心里,玄祖的位置,没人能取代,包括她这个老婆也取代不了。
霍云洲听到这句话微愣住。
“白月光?何意?”
“嗯……”
宋真解释:“就是曾经惊艳了你的时光、岁月、却又心中念念不忘、爱而不得的那束光芒咯,放心,我不吃醋。”
她不吃醋,她只是会杀了这个白月光而已。
“……”
霍云洲僵怔数秒。
突然他无奈地笑了,伸手,宠溺的力度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,低磁的声音纠正她刚下那句话:
“真真,你才是我的白月光。”
“???”
宋真转眸,与他对视,“怎、怎么可能?”
“是真的。真真,你记得无间山吗,那里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。那时候我尚未百岁,误闯该地……”
“噢,我知道,我在卷轴里看到了,你躲雨来着,我替你挡雨。”
“不对~”
他再度纠正宋真的话:“不是你替我挡雨,是我看你长得美,舍不得离开,陪你淋了一场雨。”
宋真脸色浮现一抹红:“几万年的事,你想怎么说都行咯。”
“不信?”
霍云洲语气认真,“不信的话,改天带你去京都的妖盟总会,那座咖啡馆的里面,藏着一间博物馆。博物馆里有我画的画……”
宋真呼吸紧张,“你想说,你画的全是草??”
“咳咳,画的全是你!”
“噢。”
宋真脸色更红了。
他这话说得她心一颤一颤的,跳好快。
这是在表白吗?他想说,他早就暗恋她了?在她还只是一棵草的时候?
身前不远处的赤凰怒火攻心地吼了句:“够了!”
看到赤凰这么生气,宋真确认了,霍云洲刚才真的是在跟她表白!
她冲霍云洲欣喜一笑,“原来,我才是你的白月光!”
话落,霍云洲高大的身躯已将宋真护到身后,沉稳的口吻道:
“赤凰老祖,昔日我助你摆脱老鬼,你说过你早已罪恶滔天,待到摆脱黑暗,天不诛你,你自诛之。”
“言必信,行必果,青冥就此,恭送玄祖升天。”
话落,霍云洲双手交叉胸前,微微躬了下身。这算是妖界最大的礼。
礼毕,恩义尽!
听到霍云洲的话,赤凰满脸的高傲自负突然凝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