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珩意识到了什么,转过头看向她的眼睛,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容:
“对不起,你是不是也觉得,我是个冷血怪物?”
他口吻里多少掺杂着自嘲与苦涩。
这句话,是郑薇夏对他说的,看样子,他很在意。
她想也没想,斩钉截铁的道了一句“不是”。
“薇夏师姐是女生,遭受过那种事情,情绪低落,难免激动,人激动起来往往会说些口不对心的话,往往也容易伤害到别人。”
见他不说话,她又接着道:
“刚刚你离开医院,师姐害怕你出事,马上就拉着我让我过来找你,她还是很关心你的。”
是的,她在帮郑薇夏说话,她在缓和他们的关系......
他抬起双眸,深不见底的眸色映出她的脸,此刻他的眼里,也算是只有她......
他低沉着嗓音,又重复了刚刚那句话:
“你会不会觉得,我是个冷血怪物?”
程思念怔了一下,忽然安静下来的气氛让她忘记了移开眼。
她第一次这么久久的注视着他,注视着这双带着蛊惑意味的桃花眼。
她抿开唇笑道:
“你是个让人觉得温暖的人。”
在她心里,从没觉得他冷血,他像是太阳,是一束光,从第一次相见,就照进了她的世界。
这一次,是他的目光先移开,避开了她的目光灼灼。
很快,他换了话题:
“吓到你了吧?”
他的手拂上脸上的伤痕,像是可以遮挡,遮盖这份他认为的狼狈。
程思念轻笑出声:
“师兄把我想的太胆小了。”
虽说她遇事就怕,胆子也的确不大,可只要牵扯到他,她总能无意识的摒弃掉这些特性。
他肤色白,几道刺目的伤痕更觉触目惊心,他很能忍痛,触摸这些伤痕时眉头也没皱一下。
相比于今晚,他皱了无数次眉,因为郑薇夏,他所有与平常不一样的一面,都展现了出来......
她拿起药袋,从里面翻来覆去翻找出消毒酒精与棉签。
齐珩被她这边的动静所吸引,侧歪着脑袋,专心致志的注视着她把各种药一样一样的翻出来,终于,在眼底,噙出淡淡的笑意。
“你什么时候去买的药?”
刚刚他情绪低落,只想着一个人避开去消化这些负面情绪,不想把这些不好的脸色,脾气带给她,所以他先走在前面。
程思念一边拆包装,一边回应。
拆掉了包装,她将药和棉签小心翼翼的递给他:
“要先消一下毒,再涂些消炎药。”
他含笑接过药,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棉签,笨拙的往脸上上药。
酒精与伤口碰撞,刺激了痛感神经,火辣辣的刺痛感不得不让他又皱了眉头。
有些伤口小,他看不见,也没法精确上药,看的程思念在一旁干着急,轻启蠢蠢欲动的嘴唇,也没发出声音。
齐珩注意到她别扭的模样,停下手中的动作,皱起的眉毛舒展开,上扬的眼尾与眉尾对望:
“怎么了?”
程思念咬咬唇,鼓足勇气才颤颤巍巍道:
“要不然......我帮你吧?”
刚说完,她就后悔了,一抹绯红爬上耳根,脸上冒出懊悔之意。
她恨自己说话不经大脑,他误会自己想占他便宜怎么办?
她目光闪躲之际,那清和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
“那麻烦了。”
她猛然抬起头,齐珩已经将手中的药递还给了她,眉梢染上了显而易见的笑意。
程思念有一刻的愣神,接过药,看向那张脸,心脏又剧烈跳动了起来。
她动作轻柔,将药水一点一点的点涂在伤口上,她不敢靠得太近,全程屏住呼吸,把注意力全神贯注的放在了伤口处,强迫自己不去看其他地方。
空气中徘徊着寂静,她越来越紧张,紧咬着唇,手心里冒出了汗。
擦好消毒水,她转过身趁着换消炎药之际调整紊乱的呼吸与状态。
齐珩乖乖的等她,全程也没动,过程中也许是累了,他闭上了眼。
慢慢的,她的注意力偏移,抬起眼眸,看到了他高挺的鼻梁,浓密的长睫,轻闭的嘴唇......
注意力一不集中,她上药的手一顿一顿,不算流畅,好死不死,在这一时刻,她居然咽了一口口水!
安静的氛围中,这吞咽之声显得格外突兀色气,她只觉头顶冒烟,手上动作骤停,脸色通红的移开了身子,装作去找药,殊不知在她转过身之际,齐珩的嘴角上扬,一个好看的弧度展现。
她心存侥幸心理,觉得齐珩应该是没听见,没听见,她就不用这么的尴尬。
对,他没听见!
忽然,她那响亮的手机铃声划破了笼罩在他们之间寂静的纸,高歌在上空。
她如同做了亏心事一般,吓得跳了起来,齐珩也因此睁开了朦胧的眼。
她慌乱找出手机,是郑薇夏打来的。
郑薇夏在手机里的声音更为虚弱,听的让人怜惜心碎。
她问齐珩这边的情况,程思念回过头看了眼齐珩,如实相告。
那边沉默了,久久没有说话,像有什么不情之请似的。
程思念叫了一声,她才回应:
“思念......能不能麻烦你今晚陪我一晚?我......我一个人在医院,有些怕......”
她嗓音里带可怜兮兮的哭腔,别说男人无法抗拒了,连她这个女人,都舍不得拒绝。
她没犹豫,一口答应了下来。
挂断电话,转过身齐珩已经站起身收拾好药瓶。
“是薇夏师姐......”
齐珩点头:
“我知道。”
刚刚她喊郑薇夏的时候,他已经听见了。
他收起了刚刚那一点温情,恢复了面无波澜:
“她又要你帮她做什么事?”
程思念疑惑的盯着他看,他好像是很了解她,甚至能预判她的所作所为所说。
“她一个人在医院害怕,想让我过去陪她......”
他重重的沉了一口气,无奈写满了整张脸:
“你不用理她,医院里有护士有医生,还能没人照顾她?”
程思念看着他这张写满口是心非的脸,有些想笑,半开着玩笑道:
“难道师兄还要跟一个病人生气吗?”
齐珩辩解:
“我没跟她生气。”
“她伤的不轻,身边也没个熟人,肯定是很无助的,我就陪着她一晚,也好有个照应,明早就回学校了。”
郑薇夏没有打电话给齐珩,也没有跟她说叫齐珩回去照顾他,应该是不想麻烦他。
当然,齐珩也没有那个要留下来照顾她的意思,拗不过程思念,把她送回医院,自己却止步在外。
“我有事要处理,不过去了,辛苦你了。”
程思念看着他高深莫测的神情,不清楚是真的有事要处理,还是刻意避开郑薇夏不让她看见自己受伤的脸庞而因此自责伤心。
她点点头,没有深究,看着他脸上的伤口,担忧的问道:
“你的伤,要不要进医院重新处理一下?”
齐珩笑了:
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,不需要其他人了。”
她心上猛然勾起一阵涟漪,酥麻感从心房迅速遍布全身。
记忆一下子被拉回那短暂又漫长的那一刻,他均匀的呼吸曾洒在她的手背,微凉的指尖触碰着他光滑肌肤,惹起身体里的一缕火......
想到这,她还是忍不住再心动一次。
临走前,他又转过身,露出发自内心的一笑:
“你的糖,很管用,谢谢。”
——
来到郑薇夏所在的病房,她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,大眼睛眨巴着,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。
看见程思念来,她吃痛扬起一个微笑,想要撑起身子,可身体上的疼痛让她无法行动。
程思念赶快过去帮忙,调整了床位,轻轻扶她起来,又拿枕头垫在她的后背,她腰也受伤了,所以她的动作要小心再小心。
调整了位置,她得以起身,看起来也舒服了点。
她的视线穿过程思念,看向门口处,程思念看她的模样,解释道:
“齐师兄有事还没处理,就先去忙了......”
郑薇夏收回目光,哦了一声,散落的长发遮挡了流露出的失落。
程思念搬来椅子在她身旁坐下,她悠悠开口:
“他是不是把丁棋打了?”
她面如一滩死水,语调也毫无波澜,程思念不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。
“你担心丁棋么?”
丁棋是她交往过的男朋友,有一定的感情基础。
郑薇夏缓慢的摇了摇头,语气终于有了温度:
“我是怕他吃亏。”
程思念松了一口气,幸好齐珩的付出没有白费,如若是替她出头出气,却换来一顿数落与责怪,太亏。
“齐师兄很好,没有吃亏。”
为了避免她情绪激动,程思念只能把情况往好里说。
郑薇夏唉了一声:
“这是他第二次因为我而跟别人起冲突......”
程思念眉心一动,试探性的问:
“第二次?”
“初中的时候,那天放学我被几个小混混堵住,他们调戏我,是齐珩冲出来,以一抵三,去跟他们硬拼,这小子哪是打架的料?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,被三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打倒在地,又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,硬生生的用身体挡住了无数个拳头......”
她垂着眸,昨日重现般的回想着那印象深刻的一天。
“那天他被打的很重,都进医院了,我爸生气,把我骂的狗血淋头,然后我就哭,哭到齐珩醒过来,那家伙,不管自己还安慰我呢,真是......被他折服了。”
程思念看到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,听她绘声绘色的说着她与他动魄惊心的回忆,她的心里终究翻涌起滔天巨浪般的酸涩......
她看向正在出神中的程思念:
“思念......”
程思念被这声呼唤拉回思绪,放回注意力在她身上。
郑薇夏:
“我是不是......太过分了?”
“......”
程思念这个局外人,没有资格说什么。
她垂下眼皮,露出苦笑:
“我怎么能说他冷血呢?他早就提醒过我丁棋不是什么好人,是我自己不听,本来就是我活该......”
“你别这么想......”
“他来到我们家的时候,沉默寡言,独来独往从来不笑,上学的时候没人跟他玩,还总有人欺负他,嘲笑他,说他是扫把星,克父母,什么恶毒的话都说,他也不吭声,不反抗,就好像一个行尸走肉的僵尸游走在这世间,郑叙秋这王八蛋也欺负他,把他的衣服鞋子全部扔出去,弄坏他的作业本和书本,他也没有怨言,连个凶狠的眼神也没有露出来过。”
程思念听到这,眉头皱的越来越深,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的捏住一般,喘不上气。
他父母的离世,跟他有什么关系?为什么肮脏的世人要用丑恶嘴脸,将这盆脏水泼到明明是受害者的他?
当时的他,只不过是个孩子,是个失去父母的孩子,为什么,凭什么要遭受如此深重的恶意?
那些人不是人,是披着人皮,吃人不吐骨头的狼,他们不敢把内心深处丑陋的罪恶公诸人前,只敢把这恶毒强加在一个弱小到尘埃里的孩子,一人践踏,践踏的多了,仿佛他就理所应当,就该承受这样的对待。
“即使这样,他也没去做过报复伤害别人的事,我当时觉得他好弱小,好可怜,他很像一块洁白的玉,有裂痕,却坚韧,我就很想保护他,保护这块即将要破碎的玉......然后我就帮他打郑叙秋,打那些欺负他的人,不过这小子不领情,冷眼旁观,事不关己,自从他站出来救我那次,我就知道,他只是把这些记在心里而已,他只是落实在行动上面而已......”
程思念钦佩的看着面前这个女孩。
她也很了不起,是个很好的女孩,从某种意义上来讲,或许是她改变了齐珩,融化了当年那个男孩心里的苦痛。
说完,她不好意思的看了眼程思念,笑道:
“不好意思啊,跟你啰嗦这里。”
程思念温柔回笑:
“他不会怪你的,他只是太担心你了。”
她苍白的面容上沁入愧色:
“怪我口不择言,现在,我都不敢见他了,我害怕看见他的眼神。”
程思念:
“齐师兄......”
“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啊,他怎么会跟你生气?”
温柔之人,往往都是在岁月静好,时光潋滟的熏陶下开花,而齐珩,却是走过荆棘,踩过泥泞,爬过指点恶言,抽丝剥茧,负重前行承受过万般痛苦,才得以化茧成蝶......